[方王]吃.
-六赛季
事情要从一小袋饼干说起。
王杰希是被推醒的。
他在一个漆黑的梦里不断的坠落，一直下落。
醒来后，如同溺水的人猛地吸了口气，肌肉如横游过江般紧绷，手指本能地抓紧了他胳膊地下垫着的扶手，花了几秒来找回他现实中的位置。
方士谦站在他前面不远处，靠着桌子边，弯下一点腰，探看他的情况，但看上去并没有出声或伸手要把他从梦中幻境拉出来的想法。
王杰希仰起头，还没张嘴，目光往下一压，看见方士谦手边，他的键盘前面立着一瓶运动饮料。
“吃了没？”
王杰希摇头，他只是有点累了，结束下午训练后想多坐一会，没想到睡了过去，现在天色已暗，食堂应该都关门了。
“我就知道。”说着，方士谦扔过来一小袋饼干。
王杰希接过来，那是一袋超市里基本都有卖的普通苏打饼干，他扯开封口，听见方士谦说：“他们还问我你哪去了，我说你一会就下来，结果左等右等也没来，就知道。”
王杰希嚼着饼干，没答话，方士谦问：“你先垫垫肚子，出去吃点？”
“不了。”在咽下一块之后，王杰希说。
“也行，随你。”方士谦习惯性地揉捏着关节，随口问，“梦见什么了？”
王杰希一想，已经有点想不起来了，又努力想了想，好像是个往下掉的梦。解梦可以说是个吉兆，可说解梦未免涉嫌迷信，不解梦又听着不吉利，就只说他忘了。
“梦里肯定不饿，不然早知道下楼吃饭了。”
对方士谦的说法，王杰希不置可否。
第二天，下午训练中最后一次休息，方士谦突然说：“晚上，我们出去吃吧？”
王杰希晚上并没有别的安排，就答应了。
出了基地大门，方士谦看似早有打算，前进方向有明确目的性，王杰希对晚饭吃什么没想法，也就跟着他走了。
七拐八拐，他们钻进了基地不远处一个小区。这个小区是早在基地建成前就有的，王杰希还是第一次走进来，这才发觉小区里面比远处看上去还要丰富多彩。他们最终走进一排相似的小门店中的一家，进了店，王杰希才知道这是家面店。
“我请。”方士谦一看就不是第一次来，坐下就递给他菜单，王杰希也没打算为一碗面跟他客气。
菜单符合店面规模，居然是手写的。王杰希偷偷瞄了一眼，方士谦正在看手机，像是没有计划主动指导他体会这家店奥妙之处，偏偏菜单上还满是风格狂野的菜名，王杰希两眼一闭，“一碗阳春面。”
方士谦这才从手机抬起头，觉出了自己刚才有点怠慢他，试图补救说：“你不用跟我客气。”
“想吃点清淡的。”王杰希回答。
方士谦迟疑了一下，“那行吧。”，就拎起菜单，走了，王杰希才明白原来这里还要自己去下单。
“怎么突然想起来请我吃饭？”方士谦回来坐下，王杰希也算找到了机会问。
“想吃就来了啊。”
读作想吃，写作别问，这个回答实在有点拒绝多说的意味，王杰希只能退而求其次，换了个问题，“你怎么找到这的？”
“冬天基地旁边不是有个卖糖葫芦的？”方士谦的口气把这个卖糖葫芦的说的像人尽皆知的名人，可王杰希真不知道，他也没见过方士谦吃过糖葫芦。看出了王杰希在努力搜索这个卖糖葫芦的长相不得结果，方士谦说：“别想了，你可能没见过，有一次我送训练营的出门，在门口给他们买过。”
这么一说，王杰希还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可对事件总算有点印象了，就哦了一声。
“他跟我说，这附近就这家店最好吃，前几天我想起来，过来找了一圈。”
这时，面送过来了。
王杰希那一碗看起来清汤寡水，汤上浮着几点油光，一把蒜叶，放在方士谦那碗海鲜大餐旁边分外凄凉。方士谦想就桌面对比情况说点什么，王杰希已经动筷子了。
好在这碗面的口感没有让人失望，值得那位卖糖葫芦的向方士谦倾情推荐。他们吃饭时，也没过多的交谈，但那碗面足够好吃到王杰希盘算着要不要再来了。
方士谦去结账时，王杰希抬头看着挂在墙上的一张价目表，猜测自己下次会点哪一种。
“我们可以再来。”方士谦付完账，已经回来了，站在他旁边，也扭头看了一眼那张价目表。
“是啊。”王杰希同意道。
“下次我再请你。”
不知道方士谦今天算吹的什么风，也不好打扰他的兴致，王杰希觉得问题不大就答应了。
从那天开始，方士谦隔三差五找王杰希吃饭，他们在食堂就餐的次数直线下降。引得做饭的厨子出面约谈两人，真诚检讨是不是他做得不好，让战队带头人双双起了外心，下一步就要向经理实名举告他尸位素餐。
王杰希和方士谦费尽口舌才安抚了厨子，算是摆平了战队内一次小危机。
晚上，王杰希到邓复升屋里打游戏，李亦辉替补。一来是为了让邓复升尽早融入团队，二来邓复升人初来微草，态度中立，人也比较随和，适合谈心。
“那你们为什么老出去吃？”邓复升问。
“他老找我。”王杰希说。“厨子这么一闹……”
王杰希欲言又止，颇有隐情。
“怎么？”邓复升和李亦辉一起问。
“老是他请我。”王杰希眼睛不离屏幕，荧光给眼瞳镀上了一层不明的颜色。
“你也请他啊。”李亦辉说。
“不是没请，就是还的没他请的快。”王杰希在赛季里，心思大多都用在战队，生活上就不经心多了，“他每次都请我吃不一样的东西，我找饭馆也没他快。这么一闹，我更还不上了。”
“我看他挺乐在其中，也不在乎。”邓复升安慰道。
“话是这么说……”
“他到底为什么老请你吃饭？”李亦辉又回到老问题上。
“有时候有理由，有时候只说想出去。我也不能老问，不然我请他的时候也麻烦。”有问就要有答，王杰希回请时也不好直说为了清他们之间的人情账，借口没几次就用光了，这也是他在外食大战中落下风的原因之一。“要是头几次我坚持AA就好了。”
“就几顿饭，他真不会当回事。”邓复升打了个圆场，“是不是看你太辛苦？”
王杰希的手顿了一下，游戏里的角色也立刻被扫到一边。
“大家都一样。”
人物站起来，重新开始奔跑。
每周出去吃的次数被限制了，方士谦改换了路线，网络和物流业的蓬勃发展缩短了物理上食物和人的距离，人出不去，还可以送进来。
方士谦又开始想尽办法买给王杰希吃了。
王杰希原本就没想通之前他怎么老想出去吃，现在更加不懂。只是他又不能24小时强扣下属手机，既然管不了方士谦手机上怎么玩，他也索性认了，每天只等着吃。
战队生活紧张，可碎片时间挤一挤也不少，方士谦不是在买吃的，就是在研究买吃的，日子过得紧凑愉快。他有一个优点，在数量上追求汪洋大海的同时，种类上寻求浩如星海，什么都买一点，就买一点，从来不多买。两个人吃来吃去，有一个礼拜，还是耽误了正经吃饭，王杰希还掉了两斤份量。气的战队里一个刚因为失恋爆吃，腰围猛长了几厘米的队员又多失恋了一个礼拜。
客场比赛的一个晚上，王杰希半夜被掐醒。
他一醒，就看见方士谦的脸正对着他，也睡着了，睡得正沉。还没等他动一动，腰上就又传来一阵痛，他伸手摸下去，方士谦的手搭在他腰上，还在掐他。
方士谦的梦话很好的解释他为什么对王杰希进行肉体攻击：“别剥壳、别剥……”
看在吃人嘴短的份上，王杰希按下了想要把方士谦掀下床，讨个公道的心情，把方士谦的手从腰上移开，自己揉了揉被他掐了半天，还生疼的腰。
方士谦的梦话并没有停，还在说：“你吃不吃……”
原来只是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吃，王杰希疑似找到了破解方士谦未解之谜的重大线索。
他和方士谦本来是在一张床上看录像，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睡着了。王杰希起身趁黑摸到了电脑，关上电源。现在方士谦压着被子，他只好把另一张床上的被子挪过来，盖在两个人身上，拉过一个枕头放在他和方士谦中间避免明天早上尴尬，才重新躺下。
“烧麦是熊猫馅的……”方士谦还在梦里呓语。
王杰希再次入睡前，迷迷糊糊地回想，方士谦过去有很热衷于吃吗？想来想去，怎么也找不到这种印象。不过方士谦自己喜欢吃，他只是顺带的，这就让他轻松不少，这下就不用费心深究他的理由了。
在沉入睡梦之前，脑海深处的黑暗之中，新的疑问就像燃烧过后留下的余烬升起的最后一缕火烟，摇摇摆摆，轻轻飘荡到了他意识的表层。
总要把喜欢的跟你分享又是为什么呢？
微草基地的正面还算有模有样，石头垒起来，垫高的一大块平地上，贴着栏杆里种着一圈大柳树。主建筑是金属风格，就是从门前路灯柱体外壳到主建筑墙体的玻璃贴膜都是绿色，一绿到底，硬生生把后现代风格的钢结构主楼帖出了护目养眼的自然博物馆气息。
尤其是主楼门旁立着院子里最高的一株植物——一棵雪松，在院内一水的低矮灌木中鹤立鸡群。倒是跟外围的垂柳，一个往上，一圈向下，一个注重单株质量，一个胜在整体数量，两相对应，形成了微草大院里不对称的草木特色。
院子里，花种的不多，主打花卉春天木兰开完，夏天珍珠梅接上，除了又白又绿，就是又绿又白，色调四季如一，紧跟队服配色潮流，素的直接就饭都算吃斋，非常环保健康。
经理总说等以后好好规划规划，一说就好多年过去。那棵雪松移过来时，正值壮年，涨势连年喜人，眼看着就要轻松越过主楼最高点，还不弯不垂。队员掰着脖子仰头看了一个月又过去一个月，树尖就是尖尖地直往上长，死不低头，只好集体怀疑是不是这棵树要打破建国之后不许成精的硬规定。
正面画风如此，背面则是另一番景象。
王杰希和方士谦有时吃的多了，经常在基地里遛弯。正面广场那点面积是不够他们逛的，有天就走到后院，这才发现后院是片被忽略的小天地。
荠菜、灰菜、地丁、蒲公英，各种山野菜从后院一直长到后山边上，一片片，长的都够肥。
“挖点给食堂吧？”方士谦蹲在地上，拔草提议。
王杰希想要拒绝，可想到方士谦刷新了人设，现在梦里都有国宝馅的烧麦，就默默蹲下，陪他拔起野菜来。
后来发展成微草食堂一道固定的菜色，命名为“队长特供”，素材队长提供，厨子二次加工。
时间久了，王杰希愈发的放弃抵抗懒得多想，方士谦似乎对这种状况很满意。
常规赛的赛程安排的紧凑，本来一周连一周，一一场接一场，但游戏忽然宣布重大更新，让全体战队都多了一天空白时间。王杰希请示过经理之后，额外给战队放了一天假。
假期前夜，王杰希没安排训练。事情来得突然，没人有准备，内部商量了一下，决定晚上在会议室看电影。
微草战队的会议室放映设备齐全，沙发也舒服，王杰希一进门，寻找方士谦，但没有找到，就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了。果然，不一会，方士谦出现了，不出王杰希意料地带着很多吃的。
王杰希拍了拍自己旁边，让他先坐下。
这场临时放映会只有一个晚上，可队员讨论之激烈更像是要举行微草电影节，准备连放七天八夜，各种经典数了遍，恨不得多生造出八百个影片类型来一次看个够。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停下，等队员们一个个都停止他们无尽的选片会，才发现队长已经选好一部纪录片放起来，播放时间都已经过了1/3。
王杰希选的纪录片老少咸宜，不挑观众，内容不是植物就是动物。一群二十多岁的男青年，看自然记录竟然也能热情讨论，不知道这是欲望的毁灭，还是理性的沦丧。
“对动物来说，最好的求婚礼物莫过于美味。欧洲蜂虎的雌鸟和雄鸟常常肩并肩地靠在一起，当有昆虫从附近飞过时……”
李亦辉看见花花绿绿两只蜂虎想要说点什么，恰好记起有人没有加入讨论，他一回头，看见王杰希和方士谦肩并肩地坐在一起，王杰希戳戳方士谦，方士谦扭头递给他一袋不知道什么零食。此情此景配合纪录片解说，特别触动单身汉的心弦，从另一个次元发出的强光和高热灼伤了李亦辉的眼，后遗症让他忘记了想说的话。
纪录片虽好，看多了也催眠。休息难得，这么清净的夜晚，不少人看着看着，就都想起还有周公这位好朋友，能与他们欢度春宵。
当纪录片放到第四部，已经只剩下王杰希和方士谦两个人了。
“你说……”王杰希拿着手机，一抬眼，一根pocky已经搭在他嘴边了。王杰希张嘴把饼干接住，又低头刷手机。
“你要问我什么？”方士谦问。
王杰希只是摆摆手，不知道是想说忘了，还是不重要。
“话别说一半啊？”方士谦说，“卡着多难受。”
“我想你是不是有点走火入魔了。”
“没有的事。”
王杰希指指他们面前那一大堆。
“过去你还算计算计我们长多大的胃，最近都吃不完了。”王杰希又被迫回忆起了那个被他忽略了一段时间的问题。“你怎么老带我吃东西？”
“毁你形象的阴谋，行了吧？”方士谦移开视线，貌似漫不经心地说。
他这么一说就更可疑了。方士谦的拐弯抹角从来不会真给他自己挖坑，刚才这次故意歪曲并不成功，只引得人更想追问，在王杰希看像是慌不择路。
“说真的，问你呢。”王杰希说。
方士谦沉默了片刻，觉得绕不过去，又说，“我就是想吃啊，训练这么紧张，广告业这么繁荣，每天都会掉入商家的陷阱。”
“越说越没溜儿。”王杰希也没想逼他太紧，继续看手机，看了一眼，就笑了一声。“正好看见一个商家的陷阱。”
“什么？”方士谦凑过去看。
王杰希从盒子里抽出一根pocky晃了晃，“可惜今天不是日子。”
临近年底，别的战队的成员转来一条盘点单身节日的微博，里面就有一条Pocky纪念日。
“这不就是吃饼干吗？”方士谦看完pocky game的说明，对这种学生时代就玩烂了的游戏嗤之以鼻。
“你玩过？”王杰希问。
“没有。”
纪录片还在继续，旁白那把磁性嗓音在空旷的会议室内回荡。
“碧蓝的海面之上，白嘴端燕鸥正在滑翔，它们潜入海中捕食……”
银幕上，海鸟在为生存和繁育举行必要的仪式。
“白嘴端燕鸥以小鱼为食，雄鸟为了追求雌鸟，必须带给雌鸟1-2条小鱼……”
昏暗的光线里，王杰希猛的转过头，方士谦只是用余光看见了，却脊背一紧。
旁白还在继续，“这种现象被称为求偶喂食行为。”
“吃吗？”王杰希问。
为了不让王杰希看出他紧张，方士谦决定去接过来，只是他刚离开沙发靠背，手还没伸过去，就看见王杰希把手里那根pocky咬在嘴里。
方士谦定格在那一秒。
王杰希只是若无其事地用牙齿转了转齿间那根pocky，舌尖推出他的声音：“吃吗？”
方士谦倾身过去，两个人从两头开始吃，距离在不断的拉近。近到鼻尖已经贴上时，王杰希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松口或咬断，他还有问题没问，但方士谦已经张开嘴，亲上了他的嘴唇。
——都是pocky的味道，王杰希想。
方士谦只是亲了他一下，就松开了口。
“为什么你……”王杰希知道他终于要跟这个问题告别了。
“是求偶行为。”方士谦给出了他一直想要的答案，又含住了他的嘴唇。
“不知道怎么说你好。”王杰希靠在方士谦怀里感慨。
方士谦蹭了蹭他的发顶，也不辩解。
“你怎么想到的？”这漫长而麻烦的仪式从头至尾都被方士谦搞得暧昧不明，能修成正果全靠天时地利以及王杰希领悟能力超群，不然还不知道要花上几年才能对上频道。
“没想那么多，反正你也该多吃点。”方士谦坦白。
“就这样？”
“也不全是，一步步来嘛，不是那么多老话呢，食色性也，人生三大欲望，还有什么来着，那个……”
还有饱暖思淫欲，王杰希拍了拍他，让他可以不用说下去了。
“总之，我觉得要先做点什么再说。”
“谢谢。”王杰希亲了下他的嘴角。
方士谦满足的很，只是搂紧了他。
“明天起，就不要买那么多吃的了，我吃累了。”方士谦接连不断喂了他好几个月，喂得他奢侈而罕见的美食疲劳了。
“吃还是要吃，以后我好好筛选一下。”
一件多磨的好事告一段落，两个人都有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隔天，队员把一种新奇的食品给方士谦看，示意他该消费了。
“至少一样来一份吧？”
方士谦只斜斜看了一眼，就说他不感兴趣。
“这都不买？不是你的作风啊。”队员很诧异，方士谦画风突变不知从何而起。
“这你们就不懂了，多吃不如细嚼，吃不在多。”方士谦说完，回头问王杰希，“对吧？”
这话方士谦来说，固然要引发训练室广泛的不满。如果给战队里每个人的饮食支出做个统计，那方士谦必然要遥遥领先，倍杀所有人，甚至是大家的总和。然而那是过去时态了，现在大业已成，方士谦悄然退隐山林，在爆买界只缺一个金盆供他洗手就可以当众宣布功成身退。金盆他肯定是不会自购的，所以其中细节这时还不为外人所知。
多吃大家都看见了，细嚼的那部分，两个人多的是时间慢慢品尝，打从一开始也没想充分披露。
所以，王杰希只是笑了笑，点了点头。
队长旗帜鲜明地装瞎，偏袒来的没有征兆，队员非常冤枉：“您老人家这是被他灌了多少斤迷魂汤，他说这话你都点头？”
然而王杰希笑而不语，再次点头。
方士谦的话，王杰希深以为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