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王]中邪.
-七赛季
女孩子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
虽然柳非没在那几天，但她今天晚上睡不着。她再三尝试也没法靠床上翻滚的动作人力发电，分析失败的原因可能受限于微草宿舍床板的宽度，只能等到标配换成5000米大床才能继续深入研究，所以她忍痛放弃了这个对人类进步十分有意义的实验，彻底从床上滚了下来。
夜里的微草宿舍没有正确显示这里的男性浓度和游戏沉迷水平，只有深更半夜静悄悄，作息规律堪比幼儿园。无论是深夜、熬夜、还是通宵，都只有着唯一的精准数值，tan90°，不存在的。毕竟，在微草通宵是不可能通宵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在微草通宵的。
烦恼时，人总是会有种盲目的念头，那就是欣赏天地之无穷，能解万千烦恼。这种想法固然大错特错，否则体验派早就鹤立鸡群，连高山流水都表演自如，让方法派和表现派无地自容。可此时的柳非身处黑乎乎的走廊，自然是有点目盲，无法甄别其中的细微之处，也就本能的选择了错误答案，往楼下走去，可能是把人对大地的不能向往误会成了她命运的flag就在微草院子里的某棵大树下面深埋着。
走到二楼拐角，她停下了。
已经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抢先于无辜的大树给她找到了今晚的命运。
有人正坐在沙发上亲吻另外一个人。
一个是男的，另一个也是男的。
她扶着栏杆站在那里缓慢凝固，自动石化。正值春夜，发生这种事也在情理之中，怪猫化人也是一个通常的套路。然而猫发春有时节，猫化人理应没有，套路已然不攻自破。她站在那，突然领悟到微草还是缺少一些决定性的人气要素，眼前的两片剪影让她辨认不出角色，分明是这样的戏剧性场景，却连文春都失去了用武之地。所以说，男性造型风格女性化的意义就在这一刻体现出来了，失去五颜六色的头发，他们还有三长二短的发型，能完美破解这个僵局，让所有的狗仔队原地复活，重拾信心。只是时间不等人，柳非现在开始鼓励男队员在造型上下功夫为时已晚，她盯着两片相似的影子，表情渐渐消失。
好在命运在此时没有放弃今晚痛失睡眠的她。一个动态gif总是胜过无数静态jpg，其中一个人疑似伸手拨了一下另一个人的刘海，而整个战队只有一个人做过这个发人深省的动作，还被柳非目击过，那就是清纯不做作的真性情男子方士谦了。
这么说来，另一个人头发的服帖程度也很有特点，恰似被方士谦拨刘海的另一个人，微草的一队之长王杰希。
真是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夜晚。
第二天柳非以低配国宝的形象缓步进入训练室，腾云驾雾好似自带仙气，整个人已经在飞升的路上。她的队友缺乏团结友爱的基本情操，看不得她一个人飞升，奋力把她拽回人间。
“小柳，我觉得欺骗队长不好。”
柳非用了一个介于瞪和呆之间的眼神无声抗议。
“不能因为他不查你房就这么放纵自己，你通宵吃鸡？”
“昨晚是蛮刺激的。”柳非环视队友，投下一颗深水炸弹。
“哇！”微草队员集体顿悟了有女队员的先进性，单方面取得胜利，抢着替蓝雨队员万里之外含恨告负。
在当前讲究政治正确的大环境下，任何会造成沉默螺旋的话题都理应是不被允许的，这当然包括女孩子不该是八卦的，女孩子不该口风不严和女孩子不该担任散播谣言的角色，刻板印象都是歧视。可柳非身为微草女队员勇敢地对这样的政治正确说不，沉迷于刻板印象之中，尽情传播独家小道。
“昨天晚上我看见了！”柳非故弄玄虚地说道。
可惜微草从上到下，总体欠缺一些外在的活泼，刚才配合一下在心里小胜敌队就很满足了，队员们没有持续地对她抛出的引子展现出对待震惊体该有的兴趣，迅速露出了面对流氓软件时的疲态。
“那个……”高英杰并没有把握到柳非的核心温度正在上升，在试图引发超新星爆炸，他只是想提醒前辈们快到训练时间了。
“对，我真的看见了！”柳非又说。
尚没有找齐包含着未来领袖身份的七颗龙珠的训练生高英杰迫于压力低下头，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看你把小高吓得，你到底看见什么了？”袁柏清问。
“我看见……！”柳非的话刚到嘴边，就看见一屋子人的脸色都变了，瞳孔放大，注意力增强，刚才要是全队人民喜迎油价上涨的爱理不理，现在就是油价翻倍群众乐开怀的情真意切。
王杰希刚刚进门，训练室里所有的视线都是从柳非那移到他身上的，他不太明显地眯了一下左眼。“说什么呢？”
“柳非正要说她昨晚看见……”
柳非猛地一拍刘小别的肩膀，物理上打断了他的话。
“没事，没事，队长，训练了。”王杰希看她的眼神思绪万千，柳非的脑子宛如从云霄飞车制高点顺轨而下，不打自招地问，“副队呢，没跟你在一起？”
王杰希一回头，所有人又跟着他的视线往门口看，接着方士谦也享受了一次集体注目礼。
“搞什么！？”方士谦刚到门口就被二十几只眼睛盯住，集体的力量从量变到质变地发挥出美杜莎的一成的功力，把他定在门口。
“还不知道，柳姐正要说昨晚她看见什么了。”袁柏清检举说。
对付这种意外，方士谦就没有王杰希表现的那么稳。世界这么大，基地这么小，昨晚上发生过什么他心里有数，柳非要八卦的内容八九不离十地跟他们有关，神色小小地崩了那么一下。他虚伪地干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别闲聊了，训练时间到了。”
战队里大多人性别男，取向荣耀，对八卦的敏感先天性短缺，副队长一发话都乖乖转向电脑，柳非壮着胆子偷偷瞄了一眼，王杰希什么表情她没看见，方士谦那个“我也很无奈”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真是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早晨。
“你昨天晚上到底看见什么了？”午休时间，肖云又想起来问。
“没什么大不了的。”柳非脸上笑嘻嘻，心里我的妈呀，恨不得她妈妈老人家能瞬移到她眼前，用尽所有手段强行将她带回老家，她愿意承受所有大逆不道的罪名。
王杰希虽然在食堂里坐靠墙的位置，大致一看并不显眼，但坐的四平八稳，把一队之长的气场坐的好似一家之主，说一句算一句，不说话也存在感爆棚。他眼都不抬，反而对面的方士谦出声了。
“就是啊，说说。”方士谦笑得一脸春风，演技精湛，足以横扫从奥斯卡到人民选择，连终身成就都要一次性领取来个举世无双大满贯，柳非羡慕不来，练习也太晚。他经过一个上午，心里基本有底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报复心理，带着看出殡不嫌殡大的心态，也跟着起哄。
——哎呀，喊奶奶也没用了。柳非心里难过，没想到来玩战队以为走在了时代的前线，却还要在被压迫的环境里艰难生存，都21世纪了，还能一夜梦回旧社会。王杰希和方士谦平日里有多亲切有理，现在就有多笑里藏刀，怪不上别人，她要是就当自己梦游，把嘴巴牢牢锁住，也不会有现在这么愁到皮肉都疼的窘境。
“真没事。”柳非摇头微笑，对两位亲如兄长的前辈怒表忠心。
“最近有什么心事吗？”王杰希吃完了，放下筷子问道。
“啊？没有。”
“晚上不睡觉？”
方士谦的春风假是假了点，但好歹也是暖风，打脸上不疼，现在食堂的风向紧跟全球气候的瞎乱转，整体已经轮到王杰希的寒风，正中要害，真似刀割。
“就是，你晚上不睡觉？”梁方也见风使舵地问，早上他可不是这个态度。
“我就是……”柳非欲哭无泪地望着不远处的一对冷暖风，发觉只能动用女性特权才能逃过一劫了，只是当着一屋子男人动用这项特权需要的梁静茹，一个恐怕不够，至少也要一个加强连。
“都吃完了，就回去休息吧，下午别迟到。”方士谦适时地站起来，中止了这场一时兴起的处刑大会。
王杰希没说话，跟着他站起来，走了。
柳非跳过一劫，还是提心吊胆。方士谦经过她桌边时，停下了，她胆怯地抬头，方士谦好笑地看着她，像是摇了摇头，又像只是转开脸，也没说话，走了。
方士谦的态度暧昧，柳非也搞不清他们俩到底怎么想的，现在回想起来，连昨天到底是不是他们俩，又不是真的亲上了，都记忆模糊起来。搞了这么一出糗事，晚上她在休息室里发呆叹气，拉低整个休息室的幸福指数。
“怀春了？”肖云听她晚上第十三次叹气后问。
“那几天，别问。”袁柏清劝道。
“你们不懂……”柳非看破红尘的样子在其他人看来有点高高在上的架势，这就很让人生气了。
“你今天一天没消停，到底是唱哪一出儿啊？”
“昨晚，我在楼下看见两个人……”柳非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好像在接吻。”
休息室里集中了大部分队员，听完都呆了一下，需要点时间来消化柳非这句信息量很大的话。
“看错了吧？”高英杰反而是最快的，他小声问。
柳非只是摇摇头，确定以及肯定。
“你小说看多了吧？还专门看那种……”
柳非依然摇摇头，确定以及肯定。
这栋宿舍楼里，除了柳非，只有那几盆雌雄同株的百合水仙算半个异性，局面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柳非这句话无异于天地大冲撞，投下的陨石还不能有效而快速抹消众生万物，成为活着就是地狱的这一名言的最佳注脚，灾难性后果需要一屋子人分摊。黑暗森林的困境浓缩在这个小小休息室中，每个人手里都多了一把叫“是不是你？”的武器。
“看错了吧……”高英杰依然说，声音再小，也耐不住房间里太安静，一屋子的人都转头看他。“我，我认为……不……”
高英杰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满脸通红地说不下去了。可并没有人怀疑他，15岁的高英杰实在不是个能隐藏这么大新闻的孩子。
“要是我看错了……”柳非声音哀怨，比任何人都想修正自己的记忆。
“对啊，就是看错了吧？是不是？”
“黑灯瞎火，你又是那几天……”
“就算真有人下楼，也不一定吧？”
“可能眼睛里进了沙子。”
“可能吹眼睫毛？”
袁柏清和刘小别看了一眼对方。
“你这个想法是不是太老了？”
“你以为你就不土吗？”
眼看着谈话飞快地进入垃圾时间，柳非为自己白天的草率感到后悔，她当时到底是中了什么邪，觉得这群生理心理都还是弹性设置的男人能聊这种话题。
“就是看错了吧？”
七嘴八舌的，其他人已经替当事人柳非强行得出了最后结论，微草是单间不假，可谁都没法想象身边这些人中还有哪两位能做出深夜密会的壮举。
柳非看着他们，再次想起那个让她察觉到真相的决定性动作。当时目击了方士谦拨王杰希刘海的不是她一个人，而是整个战队的人，可就是没人觉得不对，连她都没觉得不对。
这一切的一切，真是一个令人难忘的灵异事件。
“在休息室等我们。”
柳非看着手机里新收到的指令，只是收起手机，麻木地看着休息室的人一个个的走掉，回答每一个“睡不着”的标准答案。
人都走光了，她正要通知队长时，王杰希敲了敲门板，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站着。
王杰希走进来，方士谦也随后走进来，还顺手带上了门。
“这一天把你累的。”方士谦皱起眉头，口气带着点责备。
“谈谈吧。”王杰希坐下了，就开门见山地说。“昨天晚上看见了？”
柳非点点头，神情呆滞，呆了半晌，又摇头。
“你可真有意思。”方士谦忍不住笑道。
“别有压力，这是最重要的。”王杰希说，“介意吗？”
柳非看看他们俩，有点不懂他在说什么。
王杰希伸手在他和方士谦之间来回比划了两下，“我说，我们这个关系，介意吗？”
柳非这次摇头飞快。
“真的？”
柳非这次点头也飞快。
“你们有点怕我，我倒觉得也不全是坏事，可这种事吧……”王杰希问，“真心的？”
柳非再次点头飞快。
“重要的是不要影响你的状态。”方士谦说，“你一定要说真话，有难处我们可以商量解决。”顿了一下，又临时补充：“让我们分手是不行的，这个绝对不行。”
王杰希很像是有话要说，他抬头看着站旁边的方士谦，想了半天，最后居然点点头，又转向柳非。脑子里模拟了很多情景，沙盘推演到最后得出了跟方士谦一样的结论让他无话可说。
“我就是吓了一跳。”
“谁知道昨晚除了我，还有一个你大晚上不睡觉，我们隔这么远也能传染失眠吗？”方士谦无奈地说。
“我也说不出太冠冕堂皇的话来，不是要故意瞒着你们，可也没打算大张旗鼓地马上公开，吓你这一下也在我们预料之外。”王杰希说，“原因我觉得不说你也能理解。”
“嗯，真的，我就是，有点突然……”柳非进入微草一年多，快两年了，现在想想蛛丝马迹不能说无影可寻，可撞破之前，就是一丁点没往那个方向想过。
“你要是真没事，那就好办多了。”方士谦的春风俨然不区分昼夜，没时差，恒温，悄然再度上线。
这边暖风一拂面，刚刚放松下来的柳非心头一紧。
“那好，闲话说完了，该说正事了。”刺骨寒风皮先知，柳非汗毛直竖，感到王杰希自带的寒风徐徐地从另一个方向送过来。
“小柳，你是个女孩子，但我对你们所有人的要求都是一样的。”公私分明的王杰希收起刚才那使人安心的交流模式一板一眼地开始了，“睡不着不是什么大事，之后遇到的，你有想法也可以找我沟通，再不济可以找方士谦，可今天 ……”
比翼连理，镜花水月，世间难求的何止于此，如果上天能给柳非一个机会，她一定会选择留在床上，不会随意走动。
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夜晚接着另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夜晚，王杰希和方士谦贴心的冷暖风思想建设教育课一直进行到柳非昏昏欲睡才结束，让她没有二度失眠，这大概唯一值得柳非庆幸的了。
没过几天，客场对战三零一度。
三零一度战队跟微草一样拥有一个比较强力的骑士角色，也都拥有一批基本功比较坚实的选手，实力上微草更占优势，但轻敌也从来没有好结果。尤其是去年许斌加入后，最近三零一成绩稳定，一路都是胜过来，比赛永远胜负难料，究竟是三零一继续提高胜率，还是微草中止他们上升的势头，就看今天了。
选手通道里，柳非站在队伍后面，跟其他队员一起等着出场。王杰希和方士谦站在最前面，交头接耳，恍惚间，柳非又好像看见那天晚上的画面。
“走了。”旁边的刘小别出声提醒她，她回过神来，跟上了队伍，袁柏清耸耸肩膀，对她的走神不发表意见。
个人赛是微草的强项，赢的很稳，团队赛有惊无险，双方都打出过几次小高潮，但总体都是在微草占优的情况下打完了全场。三零一的状态好，微草更好，仅此而已。
赛后，两队结束了所有赛程安排，又下了赛场，回到选手通道。柳非今天没上场，今天上场的主力都走在前面。赛前，王杰希再三强调了三零一现在的表现，顺利的赢下来，让他们都比较兴奋。
本来是个让人再熟悉不过的情景，柳非无精打采地走着，穿过重重人群，她的视线正好越过前面所有人的肩膀，一直看到最前面。
胜利的结果总是让人高兴的，这时不分队长和队员，方士谦说着说着，忽然抬起胳膊，图像就像一帧帧地投射到了柳非的眼球上。就在方士谦的臂弯终于卡在王杰希的颈后，小臂顺利地搭上他的肩膀时，柳非脱口而出一声：“啊！”
选手通道里，回响效果很好，这一声清晰地被扩大了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微草全队都停下了。
柳非惊讶地捂住嘴。
其实方士谦只是搭了那么一下，就放开了，离他们最近的李亦辉和邓复升都没觉察他这个动作不自然，更别说后面的人了。
“又怎么了……”刘小别抓住耳机，不悦地问。
柳非摇摇头，走廊里一队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看出谁有哪里值得柳非惊呼一声。
当队伍再度开始移动，柳非发自内心地检讨自己。
“你中邪了吧？”袁柏清问。
“我看像。”刘小别说。
“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柳非冷冷地说。
“什么？”前面的周烨柏回头插嘴问道。
“意思就是你们要跟队长和副队长一样尊重我这个外星人。”柳非无奈地为全队唯一的自己叹息。
多年之后，柳非再度站在前队友面前，看见王杰希和方士谦还是那样，想起了当时那个下午。不同的是，现在她不是唯一的一个人了。
“你们知道吗？”柳非欢畅地问。
几个前队友都等着，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回地球真好。”
“她什么意思？”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柳非何时飞向宇宙，又何时回到地球。
“中邪了吧？”刘小别问。
“我看像。”袁柏清说。
柳非并没理他们，只有她才明白，跟大家一起当地球人的好。
-2018/2/13-4/21
